
在计算机技术七十余年的演进史上,一个幽灵始终在行业上空徘徊——“程序员即将被机器取代”。
然而,这并非 ChatGPT 爆火后才出现的新近焦虑,而是贯穿整个信息时代、最具韧性的预言之一。
每当一项旨在简化软件开发、降低技术门槛的重大技术跃迁出现时,“程序员末日论”便会应声而起,以不同的技术名义,在每一个时代向同一个职业宣判死刑。从 1950 年代编译器的诞生,到今天大语言模型的崛起,历史已经上演了整整八轮几乎一模一样的“替代”故事。
所以,让我们一起追溯历史上这八次主要的“程序员替代论”浪潮,看看程序员如何“死而复生”,探究程序员们“不死的秘密”。

自动化的黎明(1950 年代)
没有显示器,没有键盘,更没有我们熟悉的 IDE。
这个年代所谓的“程序员”,是一小群数学家和逻辑学家。他们的工作,是在一张张表格上手动填写一长串令人费解的八进制码,每一个数字都对应着机器的一条指令、一个内存地址。然后,这些编码被送去穿孔,变成一叠厚厚的卡片。
约翰·巴克斯,后来 FORTRAN 语言的发明者,如此形容那段经历。
“你必须像了解自己的掌纹一样,了解 CPU 的每一个寄存器和指令集。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比如一个内存地址写错,都可能导致程序崩溃。”

就在这个背景下,第一位“终结者”登场了。她是一位名叫格蕾丝·霍珀的海军少将,一位计算机科学家。她提出了一个在当时听起来近乎天真的想法:为什么我们不能用更接近自然英语的语言来编程呢?
她的愿景并非要用机器取代人,而是想让更多的人能够驾驭机器,特别是那些处理商业数据的普通职员,她认为这些人并不擅长操纵抽象的数学符号。当她首次提出这个想法时,立刻遭到了同行的嘲讽:“我很快就被告知,我不能这样做,因为计算机不懂英语。”
但霍珀坚持了下来。她和她的团队在 1952 年开发了 A-0 系统,这被认为是历史上第一个编译器。它的作用,就是把那些相对友好的、类似英语的指令,自动“翻译”成机器能够理解的二进制码。

与此同时,在 IBM,约翰·巴克斯的团队也在进行一场平行的革命。他们开发 FORTRAN 语言的目标非常明确:让科学家和工程师能够直接用他们熟悉的数学公式来编写程序,从而摆脱对那一小撮“硬件专家”的依赖。
这两项发明的出现,立刻引发了第一轮“程序员替代论”。人们相信,既然机器可以自动完成最困难的翻译工作,那编程的门槛将不复存在,那些掌握着机器神秘知识的专家,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然而,历史的走向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编译器非但没有终结程序员,反而催生了我们今天所熟知的、一个全新的、庞大的职业群体——“软件程序员”。

它将开发者从与硬件寄存器搏斗的泥潭中解放出来,让他们第一次可以集中精力去思考更高层次的问题——“我要解决什么问题”,而不是“我该如何指挥这台机器”。一个过去需要耗费数周去编写的核反应堆参数计算程序,用 FORTRAN 可能只需几个小时。
软件的应用成本急剧下降,应用范围空前扩大。银行、航空公司、制造企业……各行各业都开始涌现出对软件的巨大需求。而这种需求的增长速度,远远超过了生产力提升所能“节省”的人力。
所谓的“替代”,第一次露出了它的真面目:它不是角色的消亡,而是角色定义的重塑。旧的、面向硬件的“编码员”,被新的、面向应用的“程序员”所取代。
而整个行业的规模,爆炸式地增长了。

意大利面条仍然是意大利面条(1960-70 年代)
没霍珀的梦想在60年代被推向了行业政策的高度。在美国国防部的主导下,COBOL(通用商业导向语言)诞生了。
它的设计哲学被贯彻得极为彻底:使用基础的英语单词,语法结构冗长得像一篇散文(比如用 MOVE X TO Y 来替代 Y = X),以期达到“自文档化”的效果,让非专业的管理人员也能轻松读懂,甚至编写程序。
这被视为解决日益严重的“软件开发积压”问题的终极方案。当时的设想是,如果业务经理能够自己编写或者至少修改程序,那对专业程序员的依赖自然会大大降低。
但现实很快给出了另一份答案。企业的业务经理们并没有开始亲自编写公司的薪酬系统。恰恰相反,COBOL 的普及,催生了一个全新的、庞大的、且高度专业化的职业群体——COBOL 程序员。他们遍布在银行、保险、政府等各个机构,成为了信息时代的第一代“码农”。
人们痛苦地发现,语言的“可读性”并不能消除逻辑的“复杂性”。一句流传至今的俏皮话精准地概括了这一切:“意大利面条仍然是意大利面条。”
无论语法多么像英语,一个糟糕的、充满了 GO TO 跳转的程序,其逻辑依然像一盘搅乱的意大利面,难以理解和维护。
想象一下,一位在 80 年代入职的年轻程序员,他的工作是维护一个在 60 年代末上线的、拥有数百万行代码的银行核心交易系统。他面对的挑战,不再是机器的指令集,而是深埋在代码深处、盘根错节的业务规则。
这些规则可能是二十年来无数次政策调整、特殊客户豁免、临时补丁的层层叠加。代码的原始作者早已退休,文档缺失不全。他必须像一个考古学家一样,从这些被称为“屎山”的遗迹中,小心翼翼地挖掘出一段逻辑,修复一个 bug,同时祈祷不会因为自己的改动,而导致某个看似无关的模块在午夜结算时崩溃。
这成了一项全新的、极具挑战性的专业技能。

所谓的“简化”,只是将困难从一个层面迁移到了另一个更高的层面。程序员的认知负担,从“机器复杂性”转向了“领域和应用复杂性”。
编程的困难并未被消除,它只是换了一副面孔。

你只需说“要什么”,而不用管“如何做”(1970-80 年代)
软件积压的问题愈演愈烈,业界开始寻求一次范式上的飞跃。第四代编程语言(4GL)应运而生,它的承诺极具诱惑力:从“过程式”编程转向“声明式”编程。
当时的宣传话语充满了乐观主义。它们描绘出一幅生动的图景:你不再需要像使用 COBOL 或 FORTRAN 那样,一步步地告诉计算机“如何”完成任务(打开文件、循环读取、判断条件、写入结果),你只需要简单地声明你“想要什么”结果。

比如,在一个报表生成器里,一个普通的办公室文员,只需通过图形界面“点击几下”,选择需要的字段、过滤条件和排序方式,就能自动生成一份精美的销售报表。
这种叙事被刻意包装成对传统 IT 部门的一种挑战,直接推销给那些对开发效率感到沮丧的业务经理。数据库查询语言 SQL 的诞生,也遵循着同样的哲学,它最初的名字 SEQUEL,就是“结构化英语查询语言”的缩写,旨在为非程序员提供一种访问和操作数据的直观方式。
“程序员将被绕过”,这个论调再次响起。
然而,尽管市场声势浩大,4GL 最终并未实现其宏伟目标。它们在特定的领域,比如报表生成、数据查询等场景取得了巨大成功。SQL 更是大获全胜,成为了关系数据库交互的事实标准。但 SQL 的成功也恰恰证明了 4GL 的局限性——它是一种强大的领域特定语言(Domain-Specific Language),而非能够取代 C 或 COBOL 等通用语言的全能选手。
让非开发者构建一个完整、复杂的企业系统的承诺,基本上未能兑现。现实情况是,那位办公室文员确实可以快速生成报表,但他所查询的那个庞大、稳定、安全的核心数据库系统,依然是由一队专业的数据库管理员和程序员,使用C或PL/SQL等“过程式”语言,精心设计、构建和维护的。
这一轮浪潮,并未消灭程序员,而是催生了一类新的“混合型”角色。大量的业务分析师、数据分析师和其他领域的专业人士开始学习 SQL,不是为了成为全职的软件工程师,而是为了增强他们自身的核心工作能力。与此同时,专业的程序员则必须学习并掌握 4GL 和 SQL,以便构建和集成那些“超级用户”们所依赖的系统。

技术技能在整个组织内实现了分层,而非简单的替代或消除。一个清晰的双轨体系开始形成:“超级用户”使用高层工具解决局部问题,而“专业开发者”则负责构建和维护底层的技术基础设施。

“画图”就能编程的宏大幻想(1980-90 年代)
如果说 4GL 是对编程过程的简化,那么计算机辅助软件工程(CASE)工具,则体现了对整个软件开发生命周期进行彻底改造的雄心。这是结构化设计方法论时代的顶峰,其叙事核心是将传统工程学的严谨纪律引入当时仍被视为“手艺活”的软件开发领域。


像搭积木一样编程(1990 年代)
进入 90 年代,个人计算机(PC)的浪潮席卷了全球。Windows 系统的图形界面取代了冰冷的命令行,鼠标点击成为新的交互语言。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类全新的编程范式——快速应用开发(RAD)——横空出世,其中最耀眼的明星,莫过于微软的 Visual Basic(VB)。





世界是平的,代码是商品?(2000 年代)
21 世纪初,互联网泡沫破灭的寒意尚未散去,企业开始疯狂地削减成本。
与此同时,全球化的浪潮在宽带网络的推动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而来。在这样的背景下,第六轮“程序员替代论”登场了。这一次,它的驱动力并非来自某一项具体的技术突破,而是源于深刻的经济变革。



当业务员开始自己写“程序”(2010 年代)
进入 21 世纪的第二个十年,随着云计算和 SaaS(软件即服务)模式的成熟,那个“让终端用户自己编程”的古老梦想,以一种全新的形式高调回归。
低代码/无代码(Low-Code/No-Code, LCNC)平台,如Mendix、OutSystems 和微软的 Power Platform,成为了 4GL 和 RAD 工具承诺的现代继承者。


回到现在(AI 来了!)
第八次,也是迄今为止最极端的一轮“替代论”浪潮之中。由大语言模型(LLM)驱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引发的叙事不再是简化或辅助,而是编码本身的终结。


回顾这八次浪潮,程序员的“不死”,源于一个简单而深刻的逻辑:
每一次技术浪潮都带来了一次抽象,将开发者从更底层的、更机械的劳动中解放出来。
而每一次解放,都极大地降低了软件创新的成本,从而打开了软件应用的新大陆,催生出远超以往的、更宏大、更复杂的系统性需求。
这种新需求的增长速度,永远快于生产力提升所“节省”的人力。
这是一个不断向上攀登的循环。程序员的阵地一直在变,但他们从未离开战场。
那些只会机械地将产品需求翻译成代码的“纯粹编码员”,他们的价值确实正在被 AI 迅速稀释。但软件工程师的恒久价值——深刻的业务理解、严谨的系统设计、批判性的思维能力,以及为最终结果负责的职业精神——从未像今天这样稀缺和重要。
未来,“程序员末日论”还会和幽灵一样继续徘徊,它或许会换上我们今天无法想象的新马甲。但不死的程序员们,其生命力正源于这种拥抱变化、直面挑战,并在此过程中完成自身进化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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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AI科技大本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