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肃的企业级产品不能只是demo，应该聚焦具体而全面的功能点，达到工业级标准，从“有用”到“愿意付费”。
作者｜甲小姐
近两年持续引发高度关注的AI编程赛道，刚刚又迎来一重要事件。
2025年5月19日，微软宣布新的开源计划——旗下的开源代码编辑器VS Code将在MIT许可证下开源GitHub Copilot Chat插件的代码，并将该插件相关组件仔细重构到VS Code核心中，推动VS Code向开源AI编辑器转型。
AI编程是想象力巨大的赛道，这已是广泛共识。然而，当AI编程从技术狂欢步入商业深水区，争议与难题也同步浮出水面。
最鲜明的，是国内外AI编程市场的“冰火两重天”——一边是微软GitHub Copilot用户突破1500万、Cursor完成B+轮融资，估值达90亿美元、OpenAI以30亿美元收购Windsurf的行业高光，另一边却是国内十余家AI编程初创企业集体退场的残酷洗牌，只剩下几家IT大厂继续坚守。
看似割裂的境遇背后，离不开一个核心问题：如何让AI编程从“酷炫工具”蜕变为企业愿意付费的“生产力引擎”？
关于这个问题，中美注定会交出两种不同答案。硅谷明星产品Cursor凭借丝滑的编码体验火爆全球，但事实表明，硅谷跑通的“PLG”模式在中国难以继续。中国企业服务市场面对的，是一个“千企千面”的个性化市场——50%的企业要求代码强制私有化，单纯的公有云架构难以跨越合规鸿沟。
AI编程商业化的中国解法是什么？
极狐GitLab CEO柳钢将这一困境，转化为其AI编程产品“驭码CodeRider”的突破口。
极狐GitLab成立于2021年3月，是GitLab Inc.公司与红杉宽带跨境数字产业基金、高成资本共同成立的合资企业，为中国企业提供DevOps解决方案与服务。
一年前的2024年5月28日，极狐GitLab推出其首个企业级AI编程产品驭码CodeRider。驭码CodeRider支持私有化部署，并将AI能力嵌入代码生成、安全审核、测试发布等全流程，形成“端到端”的企业级闭环。目前，驭码CodeRider已经获得20家签约客户，以及50余家正在进行PoC的潜在客户。近期，驭码CodeRider将迎来最新升级。
而这一切，是在柳钢上任极狐GitLab CEO两年之内完成的。
此前20年，柳钢是一位职业经理人。2004年硕士毕业后，柳钢加入Oracle，从管培生做起，经历解决方案、客户经理、销售经理等岗位历练后，又在SAP、微软中国区担任Sales VP、事业部GM等要职。2016年春天，柳钢辞去上市公司CEO的职位，作为业务合伙人加入商汤。履职7年间，柳钢先后全面负责“AI商业化和业务规模化”以及创新业务的发展，成为商汤从初创公司迈向上市企业的重要推动人之一。
2023年7月，柳钢上任极狐GitLab CEO。这之后，他拉开了一场大刀阔斧的内部改革。目前，极狐GitLab已经从传统软件研发源代码管理平台转型为一家AI公司，而一切转型成果的核心，凝结在驭码CodeRider这款AI编程产品上。
本文，甲小姐再次对话柳钢。
1.谈态势：“用AI赚钱的时代到了”
甲小姐：2025年AI迭代非常快，你有什么特别想表达的？
柳钢：用AI赚钱的时代到了。去年多是探讨AI如何赋能产业，具体实现路径尚不明朗，但今年已经看到，很多团队在不同赛道里将最有价值、最能规模化的业务与AI结合。
甲小姐：AI编程赛道是全球AI应用领域独角兽最集中的方向之一。为什么？
柳钢：因为AI编程的价值很明显，直接从“有趣”跨越到“有用”，并能激发用户的付费意愿，具备成为规模化业务的潜力。
甲小姐：和去年相比，今年AI编程市场有哪些变化？
柳钢：今年大家逐渐意识到，软件开发是一个全生命周期的过程，包括代码生成、单元测试、代码审核、安全扫描和持续发布等环节，涵盖从开发到落地的全过程。如今，用平台型产品实现智能化软件研发，已成为行业共识。
甲小姐：已经成为共识了？但做全周期平台型产品的AI编程企业并不多。
柳钢：是行业的共识，只是有些公司可能心有余力不足。
从代码产生的那一刻起，就涉及大量的修改、编辑、审核和合并工作。在企业中，编程从来不是单人行为，少则十几人，多则上百人协作开发。在一体化协作领域，我相信包括Cursor在内的许多AI编程初创公司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甲小姐：Cursor有在做一体化相关尝试吗？
柳钢：有。比如他们越来越强调单元测试的流畅性，越来越注重端到端的任务式编程能力。我们在这方面相对自信，因为在DevOps领域，我们天然积累了大量代码仓库和CI/CD的经验，在集成性上有更深厚的积累。
甲小姐：过去两年国内有10余家浮出水面的AI代码类创业团队，到今年大部分已经退场。为什么洗牌来得这么快？
柳钢：核心问题是模仿多而创新少。许多公司盲目追热点，忽略了根本问题：产品是否被客户认可？即便被认可，客户是否愿意付费？付费是否能覆盖成本？这些问题在忙碌的创业中常被忽视，导致产品同质化严重，客户不愿付费，失败也就必然。
甲小姐：率先出圈的AI编程产品似乎都来自国外（例如Devin、Cursor），为什么？国内外在AI编程赛道有哪些不同？
柳钢：我们必须承认，硅谷在AI编程领域具有一定领先性。首先，硅谷能接触到最先进的大模型；其次，其文化鼓励“Out of box”的创新，如Cursor一开始就突破传统IDE的限制。相比之下，中国小公司忙于生存，大公司难以孵化独立创新团队。但近两年，随着中国开源大模型的崛起，这一局面正在改变。
甲小姐：相比美国，中国AI编程的商业化环境如何？
柳钢：竞争更激烈。首先，中国企业在技术工具上的投资规模远小于美国。在美国，除了薪酬外，企业愿意每年为每位程序员提供约1万美元用于技术工具和平台，但在中国，很难想象一家企业会为一位程序员每年投入6万人民币用于特定工具。其次，AI编程让很多中国大厂觉得“我们自己也能做”，而且他们习惯先免费提供服务，这让希望通过AI编程产品变现的公司面临更大挑战。
甲小姐：目前国外有Cursor、Windsurf、Bolt.new、Github Copilot等产品；国内有阿里通义灵码、百度文心快码、腾讯云AI代码助手、豆包MarsCode等产品，你对它们有自己的分类方式吗？
柳钢：第一，是否支持私有化部署。第二，是否支持全周期的智能软件研发。
甲小姐：国外有支持私有化部署的AI编程产品吗？
柳钢：几乎没有。Copilot和Windsurf都不支持私有化部署，这意味着如果企业不想让数据上公网，而希望打造一套专属系统，它们就无法交付。
美国企业可能更愿意将公司数据在遵循一定安全协议的情况下，放在一个具有强大安全防护机制的公网SaaS平台上，但中国对数据安全的重视程度与西方的认知有所不同。
此外，私有化部署的价值并非仅仅在于安全，它也能更好地满足企业的个性化需求。
我认为必须区分产品是以何种方式为客户传递价值——是只能像“自来水”一样打开水龙头就能用，即典型的SaaS模式？还是更进一步为客户建立一个“自来水厂”，即提供一套可以被企业完全拥有的AI编程平台？这条分界线可以把市面上的产品分为两个鲜明的阵营。
甲小姐：“私有化部署”和“一体化全流程平台”似乎都和模型本身的编程能力关系不大？
柳钢：如果不考虑私有化部署，我们会自然选择性能最强的模型，比如DeepSeek的685B。但在私有化部署时，满血版模型成本过高，我们需要在私有化部署中寻找适合的解决方案。就像建一个小型自来水厂，虽然规模小，但能满足需求。这就需要对特定领域有专业知识（know-how），比如模型组合、算力分层和软硬件优化。这部分投入对于不涉及私有化部署的公司来说很难理解。
甲小姐：换言之，“私有化部署”和“一体化全流程平台”也需要额外的专业的技术投入？
柳钢：是的，而且这种投入的价值是被低估的。比如我们在一台标准一体机上优化后，我们支持的并发数量和生成效率是未优化情况下的数倍。
甲小姐：抛开刚才的分类不谈，你如何评价一款AI编程产品的好坏？
柳钢：核心维度有两个：一是程序员是否愿意使用，二是企业是否愿意付费。这是AI编程产品的核心竞争力。未来模型性能指标普遍会达到很高水平，甚至超过顶尖人类程序员，但产品能否成功不仅取决于模型性能，还取决于用户体验和性价比。
甲小姐：一种观点认为，当前的AI编程工具更适用于开发最小可行产品（MVP）或演示版本（demo），更多用于打样而非高精度生产。你认同吗？
柳钢：完全不认同。严肃的企业级产品不能只是demo，应该聚焦具体而全面的功能点，达到工业级标准，从“有用”到“愿意付费”。
甲小姐：很多人认为，AI编程的最终目的是“让人人都可以当程序员”，你认同吗？
柳钢：不认同。普通用户应该享受优秀软件的成果，而不是人人都去开发软件，人生还有很多事要做。
甲小姐：“AI替代程序员”的论调是否被过度炒作？
柳钢：就像数学大师不用打算盘一样，未来机器会比人更高效地写代码，而超级程序员应该专注于产品设计和编程理念的打磨，关注代码的优美性和作品的最终效果。
甲小姐：你如何预测AI编程领域的格局演变？
柳钢：AI编程分为通用型（如Copilot、Cursor、Windsurf、通义灵码等）和特定领域应用（如芯片设计和工业软件研发领域）。我们聚焦通用编程领域。我认为，全球通用型AI编程企业最终可能不超过三家，占据90%以上市场份额，遵循“二八定律”。
甲小姐：为什么会遵循“二八定律”？
柳钢：首先，编程本质上是标准化工作范式，如VS Code+Copilot在IDE领域占据大部分份额。此外，企业级产品很难无成本切换。例如ERP系统，一旦部署，很难轻易更换。同样，AI编程平台嵌入企业业务体系后，只要能持续更新，企业就没必要换。
2.谈产品：“不要纠结于AI是Copilot还是Agent，而是要看收益”
甲小姐：一年前，你提出一个AI产品的“新范式”，即“开源小规模参数模型+不断成熟的工具链+DevSecOps平台+企业的私有数据”，现在这个范式有迭代吗？
柳钢：会有一些升级。不一定是开源小模型，而是“SOTA模型+混合算力”模式。我们提出这种模式是为了扭转“大力才能出奇迹”的惯性思维。在混合算力模式下，我们既可以运行7B的小模型，也可以运行685B的大模型。
甲小姐：一年前你说你们的产品比Copilot好三点：私有化部署、企业个性化知识库、与原有平台的集成。今天来看，还是这三点，还是会有更多优势？
柳钢：今年我们还会强调对标Cursor和Windsurf等独立AI编辑器或编程工具，在私有化部署、集成和个性化之外，更加强调编程体验、端到端智能体编程，以及MCP等工具的应用。
甲小姐：驭码CodeRider是从0开始开发的吗？
柳钢：是的，我们很自豪，没有照抄也没有照搬。我们的参考对象是中国企业的真实需求，并以最负责任的方式去实现。从2024年底开始，我们将公司战略浓缩为“AI引领，双轮驱动”，强调AI编程与DevOps同等重要。
甲小姐：驭码CodeRider上线近一年，你给它打多少分？
柳钢：99分。差一分在于规模化的变现。
一个好的产品不仅要有先进的技术架构、丰富强大的功能，更重要的是，产品要能够规模化。一款产品能卖1000万和能卖1亿、10亿，是完全不同的。量变会带来质变。我们现在正处于一个关键阶段，未来12个月的目标就是实现规模化的变现。
甲小姐：对你来说，CodeRider更像一次全新的创业吗？
柳钢：确实。“创业”本质上就是创造一款被广大用户喜爱、且能让企业和个人愿意付费的好产品。
甲小姐：做CodeRider和做极狐GitLab，哪个难度更大？
柳钢：都不难。成功的创业本质上应该是清晰而顺畅的。
极狐GitLab的DevOps业务从小做到大，靠的是数百万开源用户基础，通过推出高级版本引导商业化转换，思路很清晰；对于CodeRider，我们对中国市场的规模和需求有清晰认知，我们敢说在这个方面比Copilot好很多，而且做到了。所以难的不是战略抉择，而是工作强度更大了。
甲小姐：很多技术背景的创业者可能想先追赶上Cursor，再考虑商业化。
柳钢：这种逻辑从一开始就可能错了。SaaS模式虽好，但不是创业者最好的方式。大厂应该首推SaaS模式，因为他们有钱、有流量、有品牌，能够投入大量资源打造和推广SaaS产品。
但我们很务实。我们的市场把控和分析是基于明确的数据支撑。在中国，有近500万程序员在使用我们的开源DevOps产品，哪怕只有其中100万程序员使用我们的AI编程产品，也是个巨大的市场。
甲小姐：驭码CodeRider定位为“全球首款PC原生的AI编程助手”，“PC原生”是什么意思？
柳钢：“PC原生”意味着产品从一开始就规划以PC作为产品应用平台。
去年大家都在讨论大模型和大算力，但我们觉得这种模式有很多问题，性价比也不一定划算。我们认为，未来强大的AI PC就能满足程序员日常所需的先进功能。因此，我们的产品规划、模型选型和算力分布都以最大化利用PC算力为重要考量之一。
当然，我们也很尊重市场现实，比如轻量级服务器集群也是很好的交付模式。
甲小姐：你们定位为“全球首款”，其他AI编程产品不是“PC原生”的区别在哪？
柳钢：其他产品还在模仿云端大模型的单一模式，在云端搭建基础设施，让用户通过对话式沟通来交互。当时没人敢想怎么把大算力放到PC上。但我们预见到了算力成本会快速下降（可能每年下降90%），并且AI PC的性能会越来越强大。一年来，我们的预见得到了印证。
未来一年内，随着AI PC的强大，很多原本只能在云端运行的模型和产品都可以在PC上运行。同时，模型也在不断优化，例如32B的模型可能达到72B的效果。无论是模型变得更小但更强大，还是AI PC算力的提升，两者都会找到一个很好的结合点。
甲小姐：目前驭码CodeRider是以插件形式与各IDE合作，为什么没有打造独立的产品？
柳钢：短期内我们不会做独立IDE。Windsurf也是在做了两年插件后才尝试独立产品。我们会坚守与主流IDE的最佳结合。目前，我们已经在VS Code、JetBrains、Android Studio、Web、Cursor等环境中，努力将插件做到最好。
甲小姐：你们和这些IDE产品有竞争关系吗？他们自身也会有自己的插件。
柳钢：竞争永远存在。比如VS Code里就有Copilot，它们都是微软的产品。怎么保证你们做的东西别人不做？这不太可能，我们的底气是要靠产品本身的先进性、友好性以及差异化，在众多选择中脱颖而出。
甲小姐：目前极狐GitLab和驭码CodeRider之间的融合形式是怎样的？
柳钢：无缝集成，丝滑切换。比如，在极狐GitLab的DevOps界面里，提交代码时也有智能审核选项；在驭码CodeRider插件中，程序员也可以直接享受议题分析、归纳、总结等功能，不用跳出插件。
甲小姐：你希望未来客户使用你们产品的第一入口是极狐GitLab还是驭码CodeRider？
柳钢：驭码CodeRider会成为第一入口。如果企业同时选择了我们的DevOps和驭码，只需要一套身份系统就能实现两个产品的兼容。
甲小姐：理论上，极狐GitLab可以和先进的AI编程产品打通和融合，为什么你们要自己做AI编程产品？
柳钢：这是个好问题。因为目前市面上的AI编程产品忽视了中国企业的实际需求。我们调研发现，大约50%的中国企业要求代码必须强制私有化。企业可能有从几个到上百个代码仓库，每个仓库里可能有几百万甚至上千万行代码，这些是企业的核心资产，不能轻易外流。
甲小姐：其他人没有看到这个痛点吗？
柳钢：有，但这实现起来并不容易。比如，大模型里的检索增强技术（RAG）对自然语言文档很容易实现，但代码很难，它只有26个字母，且有特定范式。我们需要让模型理解代码语义，再进行嵌入和索引，很多公司想不到或者做不到这一点。
甲小姐：你们之前提到，CodeRider始终采用最先进的模型（SOTA），可以根据不同的功能选择不同的最佳模型。这个选择是由你们来做，还是由用户来做？
柳钢：由我们来做。我们更关注模型与产品适配后的实际性能和质量，而不仅仅是模型的新旧或分数高低。而是否允许程序员自由选择模型取决于企业的安全策略。如果企业允许，我们会开放选择；如果企业有规范要求，比如只能使用国内模型，我们会关闭相关权限。
甲小姐：目前AI编程产品有Copilot和Agent两种形态，你们要做Copilot还是Agent？
柳钢：不要纠结于AI是协作者还是替代者，而是要看收益。假设企业投入100万采用AI产品，它是否能节约或创造1000万的价值，这才是关键。我相信先进技术最终会以最适合的方式与企业结合。我们现在更像强调收益的Copilot或更全面的私有化Cursor。
甲小姐：剧透一下驭码CodeRider 2.0的最新迭代？
柳钢：2.0版本有三大亮点：
首先，我们引入了“Loom”功能，实现智能体编程。
其次，与CI/CD深度结合。除了代码审核，还包括单元测试、安全扫描和持续部署。程序员在编写代码和管理代码仓时，能感受到AI的赋能。
第三，我们引入了个性化知识库。AI编程产品将理解多个代码仓，进行大规模上下文聚合，补充的代码会与程序员的代码仓代码相吻合，满足个性化需求。
甲小姐：你对驭码CodeRider 3.0、4.0有规划吗？
柳钢：有规划，但不会过于超前。2.0版本专注于满足实际客户需求以及先进工具应用，比如MCP。2026年发布的3.0版本将引入更先进的理念。但2.0版本必须先经过大规模客户验证，得到广泛认可后，才会推出3.0版本。
3.谈商业：“我们用同行1/10的投入，打造了行业第一梯队的产品”
甲小姐：公司现在一共多少人？
柳钢：不到100人。DevOps和CodeRider人员各占一半。
甲小姐：未来你们在投入人力和资源时，会更侧重于驭码CodeRider吗？
柳钢：会。用BCG矩阵分析，极狐GitLab是“现金牛”业务，收入增长稳固在40%左右，但对创业公司来说还不够。驭码CodeRider是“明星产品”，未来增长幅度和规模将超过现有业务，我们会更侧重于它。
甲小姐：你对驭码CodeRider的增长期待是？
柳钢：未来三年必须每年增长200%以上，因为我们基数不大。
甲小姐：上次采访你时，你说想把20年的从业经验总结成技术商业化和业务规模化的成功样板。到现在，这个样板完成了吗？
柳钢：我们完成了Beta版，在继续打造v1.0版。我们接下来的核心理念是始终聚焦于具象的目标市场和目标市场中的典型规模化需求——两个要素非常重要，一个是典型需求，另一个是规模化需求。
我们不会盲目“All in”，而是以典型的规模化需求作为资源投入的核心指导原则，这是实现技术商业化和业务规模化的关键。
甲小姐：听起来，你的核心理念是为成功的“概率”负责，而很多创业者更倾向于追求成功的“期望”，要么成为下一个Google，要么失败，Go big or go home，这样似乎更性感。
柳钢：其实很多伟大公司创立时反而有着最朴素的创业观，华为的任正非早期也只说“活下去”。
甲小姐：如果一开始就把目标市场看得太透、太细，会不会限制公司未来的想象力，甚至画地为牢，错过新机会？
柳钢：关键是要“自洽”。如果手上有100亿现金和1万人团队，就可以做大规模的事；如果只有10亿现金和100人，就应该在有限资源下制定合理战略。
甲小姐：极狐GitLab和驭码CodeRider的商业化逻辑是否一致？
柳钢：一致。核心是让客户觉得物有所值，使用一年后仍愿意继续使用。
甲小姐：目前驭码CodeRider的新客户中有多少也会采购你们的DevOps产品？
柳钢：新客户中约30%会同时考虑两款产品。让我们很欣慰的是，原本使用免费社区版的客户，现在因为AI产品的吸引力，开始考虑购买企业版的DevOps产品。AI产品带动了DevOps产品的销售。
甲小姐：现在两款产品的商业化收入分别如何？
柳钢：目前总收入规模不到1个亿，今年规划AI产品收入占20%，DevOps产品收入占80%。DevOps产品作为基本盘预计每年增长30%到40%，而驭码CodeRider预计每年增长200%，不出意外的话，驭码CodeRider两年内会超过我们的基本盘。
甲小姐：去年你提到“试用是最好的销售方法论”，现在这两个产品还是以试用为核心销售方法吗？
柳钢：是的。我们的试用非常简单。我们可以在一分钟内开通带高级功能的SaaS账号，支持智能体编程和与DevOps的无缝集成。如果客户需要私有化部署，我们的部署时间大约是3-4小时。我们也可以在客户指定的服务器上部署。
甲小姐：现在这两款产品盈利了吗？
柳钢：还没有盈利，但快了。我们的DevOps产品已经运营了四年，预计今年年底或明年会盈利，对于订阅制软件来说，这在中国市场是一个小里程碑；我们的AI产品预计三年内盈利，但现在更重要的目标不是盈利，是获得中国顶尖1000家公司的认可。
甲小姐：公司在技术研发上的投入有多少？
柳钢：每年大约3000万左右。这个投入不算大，但产品好不好不是看投入，而是看客户的认可。我们用同行1/10的投入，打造了行业第一梯队的产品。
甲小姐：目前公司人均产出达到100万了吗？
柳钢：还没有，人均产出现在是70万，我们有信心明年达到人均100万，那时公司基本盘业务可以实现盈利。
甲小姐：概括一下你们的商业模式？
柳钢：我们的收费模式主要有两种：
一种是年费模式。每个用户每年收费约2000元人民币。企业通常以100个用户为一个购买单元，比如100个、200个、300个。年费制也是一个鞭策机制，续费是最好的认可，这激励我们持续优化产品。
一种是一体机模式。对于私有化部署，我们提供软硬适配优化的一体机，后续可以按年付费，当然也可以由客户自己采购硬件。
甲小姐：为什么要做一体机，是因为AI PC还不够强大？
柳钢：在实践中我们发现，不应该一刀切地把所有推理完全放在PC端或者云端，而是要在PC端、服务器端和云端之间找到最佳的算力组合。同时，我们的一体机搭载了具体的产品，专门为AI编程服务。
甲小姐：目前你们的客户对一体机的需求有多大？
柳钢：一体机的需求非常明确，约占60%以上；30%左右的客户希望采购纯软件做私有化部署；剩下10%左右是SaaS模式。
甲小姐：你们的客户画像大概是什么样的？
柳钢：有两个标准：一是要有足够多的程序员；二是要有相当的支付能力。
甲小姐：目前最大的客户在什么行业，什么体量？
柳钢：汽车行业。我们有一个中国电动汽车新势力代表客户，每年合作金额达数百万人民币。汽车行业程序员密集，该客户有数千名程序员。更典型的是采购规模在50万到100万人民币左右的项目，很多企业会先让部分程序员试用AI产品，效果好再推广。
甲小姐：目前驭码CodeRider有多少家客户？
柳钢：已签约20家，约50家客户在进行PoC或技术交流。
4.谈开源：“宏观上坚定了大型IDE产品对AI插件的欢迎态度”
甲小姐：5月19日，VS Code官方宣布开源GitHub Copilot Chat插件的代码，它们开源会不会影响你们插件的使用？你怎么看？
柳钢：我很欢迎VS Code的开源策略，这会加速AI在智能编程中发挥更大价值。我觉得对我们会有影响，但这种影响是正面的。
GitHub Copilot Chat的下载量已经很高，开源后它的使用量会进一步增加，也会吸引更多开发者关注和贡献。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因为我们的插件除了功能强大和技术先进外，还特别注重用户体验，尤其在界面设计和功能布局上更符合中国程序员的需求，用户在对比后可能会更倾向于选择我们。
甲小姐：驭码CodeRider开源了吗？
柳钢：目前还没有，其实我们内部今天（5月20日）上午一直在讨论，而我们的初步决定是：未来很快开源！
内行人都知道，Copilot Chat开源对当前市场生态、用户使用习惯不会带来本质性改变，但影响力很大。我们觉得自己的产品对中国开发者市场有很多启发意义，比如在有限资源下优化架构、智能体编程与特定任务的组合、AI编程与代码管理的集成等。我们也在考虑通过开源的方式分享这些先进的理念和技术架构，虽然时间表还没有确定，但会很快。
甲小姐：Copilot Chat插件代码开源对Cursor有什么影响？
柳钢：我觉得影响不大，很多标题党在夸大其词。
AI编程市场还处于起步阶段，全球有超过1亿开发者，无论是Cursor、Windsurf还是Copilot，如果都战略性投入，将对整个AI编程行业产生积极影响。作为龙头企业之一，Cursor应该会受益于行业的整体发展。
甲小姐：有人认为代码编辑器应该只保留核心功能，通过插件添加最好的AI功能。你觉得编辑器是应该自己内置AI功能，还是通过插件集成AI功能更好？
柳钢：两种方式没有对错之分，取决于不同的出发点。
在可预见的未来，我们会坚持在VS Code、JetBrains、Android Studio等不同平台上，把我们的AI插件做到最好。有些公司可能会基于VS Code的开源基础，自主打造类似Cursor这样的AI原生代码编辑器，比如Trae。
开源项目从宏观上坚定了大型IDE产品对AI插件的欢迎态度，而我们会继续沿着现有路线图推进。
甲小姐：OpenAI等大模型公司推出AI编程工具，国内大厂也在做类似的事，巨头对你们有什么影响？
柳钢：首先，我很兴奋看到这些巨头的战略举措，更说明AI编程是极具价值的赛道，这坚定了我们的信心。
其次，巨头进入这个赛道更多是为了彰显其模型的先进性和实战能力——AI编程是一个很好的检测场景，因为代码是否成功运行是客观的。这些巨头的编程工具通常强调软件开发生命周期中的某个功能点，例如OpenAI的Codex强调多任务并行的智能体编程体验。它们通过突出某些功能来彰显模型的先进性。但企业级软件开发需要全生命周期的解决方案，而不仅仅是某个功能点。
此外，这些炫酷的AI工具大多基于SaaS云端模式，无法提供企业级私有化部署。
甲小姐：微软最近开源了Windows子系统，极狐GitLab本身也有开源基因，未来，开源是否会成为驭码CodeRider的战略方向？
柳钢：会的。很多人对开源有一些误解，觉得开源就等于免费，其实不然。开源更多是一种技术与生态策略，与商业化运作并不冲突。Copilot Chat开源并没有改变Copilot的付费计划，只是提供了一个免费试用版本，让程序员能够体验产品，但如果要将产品用于生产环境，免费的资源是远远不够的。开源可以在开发者市场快速形成影响力，吸引用户升级到企业版。
5.谈资本：“不要太在意是否会被收购，关键是谁能让产品和业务发展得更好”
甲小姐：投资人们最近对AI编程赛道的态度和去年有变化吗？
柳钢：整体投资热情相比前几年有所下降，但近期有所回暖。2023年AI编程赛道很火，但后来投资人发现该赛道可能赢家通吃，再加上巨头入场，导致投资热情下降。不过，近期的科技并购事件（如Windsurf被并购）又刺激了投资人神经。
甲小姐：极狐GitLab会继续融资吗？
柳钢：还不需要，因为账上资金还比较雄厚。
甲小姐：驭码CodeRider会单独融资吗？
柳钢：会。虽然我们目前资金充足，但投资人对我们的AI编程产品及其初步商业化成果很感兴趣。
甲小姐：未来你会考虑让极狐GitLab或驭码CodeRider被收购吗？
柳钢：当然会考虑。
甲小姐：我在问很多成长期公司的创始人是否考虑被收购时，大家都说不会。
柳钢：很多创始人怕没面子，他们愿意被收购，只是没人收购。但收购成功的案例很多，例如微软收购GitHub，谷歌收购YouTube。不要太在意是否会被收购，关键是谁能让产品和业务发展得更好，让企业和程序员真正受益。
甲小姐：你最理想的收购方是谁？
柳钢：DeepSeek。希望梁老板能看到。
甲小姐：DeepSeek目前还没开始收购。
柳钢：OpenAI之前也没有。我们的技术团队和DeepSeek一直有线上交流。我们从一开始就坚持开源，DeepSeek还没出名时，我就跟我们CTO说，它比“AI六小虎”都强。我们在一开始就用DeepSeek v2.0的模型开发产品，所以V3与R1的火爆我们并不意外。我觉得双方产品结合得很好。
6.谈未来： “中国的企业级软件市场一定会被AI重构”
甲小姐：一年前你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是执行、扩张和创新，今年还坚持这三个动作吗？
柳钢：执行、扩张和创新是一个轮回，现在要再走一个轮回。“AI引领，双轮驱动”是个很好的口号，但口号好不代表效果能出来。我们要继续强调执行到位和扩张，等我们在执行和扩张上取得阶段性成果后，就要开始考虑2026年的创新方向。
甲小姐：你的同事说你们“已经全面转型为一家AI公司”了。判断一家公司是否全面成为AI公司的标准是什么？
柳钢：关键在于产品是否依赖AI功能。如果一家软件公司的产品去掉AI功能后，客户仍然愿意购买，那么它仍然是传统软件公司。只有当客户购买的是AI带来的功能，这家公司才能被称为AI公司。我们也是用这个标准要求自己。
甲小姐：作为一名CEO，现在的你和一年前相比有什么变化？
柳钢：变化是必须想得更长远。比如一年前没考虑过上市，现在必须考虑。长期规划要倒推3到4年，今年就得为此做准备。
甲小姐：你给我的感觉，去年更像是凭借职业经理人经验去转型和改造公司，今年更像创业者。
柳钢：公司创立初衷就不是只做成熟产品的中国化业务承载体。虽然我不是平台缔造者，但在已有平台上，产品和业务从无到有，我是最重要的推动者。
甲小姐：你会感到压力大吗？
柳钢：恰恰相反，AI编程赛道正处于从小规模到大规模的快速上升期，这种上升势头让我感到兴奋，而不是压力。
甲小姐：对于AI的未来，你最大胆的判断是什么？
柳钢：聚焦企业级软件领域，我的判断是，所有企业级软件平台都会被AI重构，不仅是技术实现方式，这种重构会发生在财务、供应链、客服等各个领域，也包括终端用户的使用方式。
即便我不在极狐创业，我也会选择相关赛道，因为我坚信未来5到10年，中国的企业级软件市场一定会被AI重构。
甲小姐：如果明年我们再对谈，你希望聊什么？
柳钢：我希望聊上市，而不是AI。如果还在聊AI，说明它还没有融入产业。我希望AI像互联网、电商、搜索、社交一样，成为产业和生活的一部分。
甲小姐：你的效率很高，空降CEO后第一年推动公司转型，第二年定义新的AI产品，第三年筹备上市。
柳钢：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成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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